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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泰商场一楼的空气里,浮动着化妆品甜腻的香。苏星晚站在明亮的柜台前,导购小姐热情洋溢的推荐声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那架缓缓攀升的扶梯死死盯住了。

扶梯上,一男一女紧贴而立。男人穿着质地考究的浅灰色西装,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女人纤细的腰肢下方,隔着薄薄的雪纺裙料,指腹正缓慢而暧昧地摩挲着。女人微微侧着头,红唇凑在男人耳边,细密地说着什么,另一只手却紧张地将宽大遮阳帽的帽檐,不住地往下压,几乎要盖住半张脸。

那顶遮阳帽……苏星晚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帽檐下露出的下颌线条,以及那抹熟悉得刺眼的樱桃色口红——是阮梦梦!顾景航新婚不到两年的妻子!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苏星晚的四肢百骸,导购小姐的声音彻底消失了,耳中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眼看那对男女的身影即将被扶梯尽头的装饰绿植吞噬,苏星晚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推开导购小姐递过来的香水试用装,像一枚被无形弓弦射出的箭矢,不顾一切地朝着扶梯方向冲了过去。

高跟鞋敲击光滑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尖锐急促,引来周围几道诧异的目光。她顾不上了,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恐慌。然而她还是晚了一步。等她气喘吁吁地踏上二楼光洁的地板,眼前只有熙攘的人流和琳琅的店铺,那两道身影如同水汽般蒸发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像个无头苍蝇,在二楼的环形走廊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目光仓皇地扫过每一家店铺的橱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汗水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就在她快要被这无望的搜寻逼疯时,目光掠过十点钟方向一家灯光璀璨的首饰店橱窗,骤然定住。

是他!还有她!

巨大的玻璃橱窗如同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男人依旧穿着那身灰色西装,姿态松弛地靠在柜台上,侧脸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阮梦梦则巧笑倩兮地倚在他身边,手腕上戴着好几条亮闪闪的手链,正对着灯光反复比照,眉眼间尽是娇憨的犹豫。男人侧头对她说了句什么,阮梦梦立刻绽放出一个甜腻的笑容,伸出涂着樱桃色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其中两条。

男人了然地点点头,对柜台后笑容满面的柜姐扬了扬下巴,声音透过厚厚的玻璃不甚清晰,但那口型分明是:“两条都包起来。”

柜姐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如同骤然盛开的塑料花。阮梦梦更是喜不自胜,她猛地踮起脚尖,在那男人的脸颊上响亮地“啵”了一声。那个吻,亲昵、大胆,带着赤裸裸的奖赏意味。

苏星晚站在橱窗外的阴影里,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指尖冰凉得失去了知觉。眼前这刺目的一幕,瞬间与五年前那些混乱、羞耻、让她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惊醒的画面重叠、撕扯!愤怒、屈辱、不解……无数种尖锐的情绪像淬了毒的藤蔓,瞬间缠紧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直到那两人拎着精致的购物袋,满面春风地并肩走出首饰店,苏星晚才如同大梦初醒。她猛地掏出手机,手指因为冰冷和紧张而僵硬,试了好几次才解锁成功。她颤抖着举起手机,借着旁边一家服装店人形模特的遮挡,镜头对准了那对姿态亲密的男女,连续按下快门。

接下来,她像一个鬼魅的影子,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看着阮梦梦娇笑着挽住男人的手臂,走进一家高档女装店,看着男人为她刷卡,拎起一个又一个印着奢侈品牌Logo的纸袋。最后,他们穿过商场巨大的玻璃旋转门,径直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线条流畅的白色宝马7系。

苏星晚几乎是小跑着冲回自己那辆停在角落、落满灰尘的二手小POLO车旁。她手忙脚乱地拉开车门,插钥匙,点火。老旧引擎发出一阵费力的咳嗽,终于喘息着启动。她死死盯着前方那辆启动的白色宝马,狠狠一脚踩下油门。小POLO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如同负重的老牛,挣扎着汇入车流,死死咬住了那抹刺眼的白色。

宝马最终滑入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气派非凡的旋转门廊前。门童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苏星晚猛地踩下刹车,将POLO停在斜对面一个不起眼的树荫下。她不敢立刻跟进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手心全是冰冷的汗。她强迫自己等待,时间一分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进了电梯,她才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故作镇定地快步穿过马路,走进那金碧辉煌、铺着厚厚地毯的大堂。

目光急切地扫过电梯区域。三部电梯,其中一部的指示灯正从“1”跳向“2”。她几乎是扑了过去,高跟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在她冲到电梯口的一刹那,那扇沉重的金属门正在缓缓闭合。

缝隙在缩小,只剩下最后一线。透过那狭窄的、即将消失的视野,苏星晚看到了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阮梦梦像一条柔若无骨的美人蛇,整个身体舒展地挂在那男人身上,双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脖子。男人的头埋在她的颈窝,而她正侧着脸,红唇贴着他的鬓角,亲昵地厮磨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迷醉。那姿态,缠绵入骨。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红色的指示灯无情地向上攀升。

苏星晚僵立在原地,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那最后定格的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也烫在她心底最不堪回首的角落。她失魂落魄地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出酒店大门,回到自己那辆破旧的车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她瘫坐在驾驶座上,长达几分钟的时间里,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死寂中沉重地、失控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闷痛。她试图深呼吸,试图找回一丝平静,但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吸入滚烫的沙砾,反而让心跳更加狂乱。

她放弃了徒劳的努力,缓缓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在一个五年未曾触碰过的名字上——顾景航。

指尖悬停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时隔五年,再次拨通这个号码,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喉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眼眶瞬间被温热的液体模糊。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绝望的颤音,然后,用力按了下去。

短暂的等待音如同凌迟。电话终于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的男声:“喂?”

“景…景航,是我……苏星晚。” 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响起顾景航公式化的询问:“找我有事吗?” 语气疏离得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景、景航,我、我看到……” 巨大的羞耻感和混乱的立场感堵住了她的喉咙。该怎么说?“我看到你老婆跟人开房了”?“我看到阮梦梦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了”?“你的新老婆又给你戴绿帽子了”?

无数句话在脑中翻滚冲撞,却没有一句能顺畅地说出口。这一刻她只觉得荒谬又悲凉。为什么偏偏是她撞见?为什么顾景航总是要经历这种不堪?而她,一个曾同样背叛过他的前妻,又有什么资格、以什么身份、用什么口吻来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真相?

苏星晚至今也无法为五年前那个雪夜的荒唐找到合理的解释。她从未想过背叛婚姻,对顾景航以外的男人也从未有过探究的欲望。可生活里那些细碎却令人窒息的不满——他日渐的冷漠,无休止的加班,以及那次因琐事爆发的、长达半个月的冷战——像钝锈的刀子,缓慢地切割着她的神经。就在那时,公司新调来的部门经理陈国翔,带着他那点恰到好处的殷勤和暧昧的试探出现了。仅仅半年,在一次部门年终聚餐后,酒精成了她推倒最后一道防线的借口。

那一夜的混乱和陌生的气息让她在凌晨惊醒时如坠冰窟。第二天,她红着眼睛,近乎哀求地告诉陈国翔,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再联系她,并将一切推给了酒精。可内心深处,她无比清醒地知道,酒精只是释放了她心中那头被长期压抑的困兽,壮了她的胆。是她自己,在沉闷婚姻的窒息里,急切地想要撬开一道缝隙,侥幸地以为一次秘密的、远走高飞前的放纵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她甚至天真地相信了陈国翔“马上要调去外地发展”的说辞。

然而,这一夜的放纵成了她人生崩塌的起点。陈国翔不仅没有调走,反而变本加厉地纠缠,无数骚扰短信和深夜来电最终像定时炸弹般引爆在顾景航面前。顾景航的反应是冰冷的,没有争吵,没有质问,只有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

这五年,苏星晚如同被囚禁在那个雪夜的耻辱柱上,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放纵带来的凌迟。那场因她个人过错而彻底坍塌的婚姻,像一片沉重的铅云,永远笼罩在她头顶。每当想起自己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顾景航的腿撕心裂肺地哭求原谅,而他只是冷漠地抽身离开时,巨大的悔恨依旧会让她在深夜里泪流满面。

家人早已原谅了她,甚至开始热心地为她张罗新的对象,都被她一一沉默地拒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是对顾景航那份深入骨髓的执念未曾消散,还是从心底认定,像她这样“肮脏”的人,早已失去了再次拥抱婚姻的资格。

这五年,她恪守着距离,不再去打扰顾景航的生活。只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默默为他祝福。后来辗转得知他再婚的消息,苏星晚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酸楚弥漫,但最终,那点酸楚还是被一种近乎赎罪般的祈愿压过——希望他这次真的找到了良人,再也不要经历她曾带给他的那种锥心刺骨的背叛。

命运却像一个最恶毒的编剧。同样的剧本,竟会在顾景航身上重演。他再次被背叛了,被那个叫阮梦梦的女人。而更讽刺的是,这不堪的一幕,偏偏落在了她的眼里。

听筒里长时间的沉默显然耗尽了顾景航的耐心,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压抑的烦躁:“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不!有事!”苏星晚几乎是尖叫出声,声音带着破音的颤抖。

这件事,她无法装作没看见。阮梦梦和那个男人的亲昵绝非一朝一夕,而顾景航,那个曾宣称对背叛“零容忍”并身体力行的男人——当初她全家老小哭着哀求都未能挽回他一丝一毫的决绝——如果她现在选择沉默,等到东窗事发的那天,对顾景航的打击只会是毁灭性的。

她终于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挤了出来,每个字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滚过:“景航,我看到阮梦梦跟别的男人…在酒店开房了。”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无法呼吸。

下一秒,顾景航压抑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吼猛地炸响在听筒里:“苏星晚!你他妈有病吧?!”

“我说的是真的!没骗你!” 苏星晚的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下,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心碎,“景航,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当初的事!但我求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真的希望你能过得好!我怎么可能编这种谎话来骗你?他们现在就在酒店,我可以把地址告诉你,我……”

“够了!” 顾景航厉声打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不知廉耻吗?我老婆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你在这里污蔑她到底安的什么心?我们早就离婚了,一刀两断了!我不想听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苏星晚哭喊着,声音支离破碎,“不信你今晚看看她带回家的东西!有两条手链,还有三套新衣服!都是那个男人给她买的!我全都拍下来了!不信我现在就发给你看……”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电话被粗暴挂断后冰冷的忙音。“嘟——嘟——嘟——”

听着这刺耳的、宣告终结的盲音,苏星晚再也支撑不住,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方向盘上,失声痛哭。她没想到,五年过去了,顾景航对她的恨意竟如此深重,深重到不仅不信她,连让她把话说完的耐心都吝于给予。

泪水模糊了视线,心口像是被掏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冷风飕飕地往里灌。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喉咙干涩发痛,她才勉强止住抽泣。她默默拿起手机,再次点开那个刺眼的名字。这一次,她没有拨号,而是打开了短信界面。手指颤抖着,将那些偷拍到的、阮梦梦和陌生男人在首饰店、在酒店门口、在电梯缝隙里纠缠的照片,一张一张地选中,发送。

她并非要刻意去摧毁顾景航现在的婚姻。她只是无法忍受,自己曾经深深伤害过的这个男人,再被另一个女人以同样的方式刺得遍体鳞伤。她当初是一时糊涂,是婚姻困兽绝望的挣扎。可阮梦梦,那旁若无人的亲昵,那理所当然的索取,绝不像是一时糊涂那么简单。未来还会给顾景航戴多少顶“帽子”?谁知道呢?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离,总好过日后沦为所有人的笑柄再离。

接下来的几天,苏星晚强迫自己像个溺水者抓住浮木一样抓住工作。她主动申请加班,包揽下同事避之不及的繁琐任务,甚至顶着烈日频繁外出拜访那些难缠的客户,试图用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张来淹没心底翻腾的巨浪。

那天中午,她刚从一个难缠客户的写字楼里出来,被正午的太阳晒得有些发晕,正准备找个地方随便对付一口午饭,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瞬间僵在原地——顾景航。

她完全没预料到他会主动打来,心脏猛地一缩,随即又狂跳起来。她深吸了几口燥热的空气,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滑开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顾景航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抽干了力气的疲惫:“你……确实没有骗我。”他顿了顿,似乎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她都承认了。”

苏星晚握着手机,一时语塞。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平静的、尘埃落定的告知。心里堵得慌,说不清是替他不值,还是为自己那点被证实的“多管闲事”感到一丝苦涩的释然。

顾景航在短暂的沉默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迟来的、干涩的歉意:“手链她一开始咬定是自己买的。我把你发的照片……摆在她面前,她没法抵赖,才……认了。对不起,那天……不该那么说你。”那声“对不起”说得异常艰难。

苏星晚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又热了:“没关系……我,我就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现在……忙吗?我想……见你一面?”话一出口,她又觉得唐突,连忙补充,“刚好我也没吃饭,找个地方坐坐?”

“……行吧。”顾景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随你。”

五年时光的鸿沟,在见到顾景航第一眼时,似乎被无形地拉近了。他变化不大,依旧是利落的短发,只是身形似乎比记忆中清减了些。然而,那眉宇间的憔悴却像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眼下的青黑浓重,甚至连下巴上都冒出了未曾打理的胡茬,根根透着颓唐。顾景航向来注重仪表,这副近乎潦倒的模样,像一面无声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阮梦梦出轨一事在他心上凿开的巨大伤口。苏星晚甚至能想象到,这几天他家里必定是狂风暴雨,或许离婚协议都已经摆在桌上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苏星晚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将那股汹涌的泪意压了回去。

两人在餐厅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坐下。顾景航没有看菜单,只是要了杯冰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他再次看向苏星晚,眼神复杂:“那天,我态度很差,话说得很难听……对不起。主要是……”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这消息太不堪了,尤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一时……很难接受。”他避开了苏星晚的目光,看向窗外。

苏星晚理解地点点头,声音很轻:“我明白的。换了我,可能反应更糟。”

服务生送来了他们点的简餐。两人默默地吃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尴尬而沉重的静默,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响。

几口食物勉强咽下,顾景航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放下叉子,抬眼看向苏星晚,眼神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怎么……一直没再找个人?”他的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无名指上。

苏星晚握着果汁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做了那样的事……我恨透了我自己。大概……没有特别的原因吧,就觉得一个人……也挺清净。”她端起杯子,掩饰般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点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火苗,“也许……还没遇上合适的。” 内心深处,那个被压抑了五年的微小声音在挣扎:如果可能……如果能重来……然而这念头刚刚冒头,就被她强行掐灭了。这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

顾景航沉默地看着她,眼神深邃难辨,似乎在咀嚼她话语里的未尽之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一丝急迫:“那天晚上,我跟她……闹得很厉害。她……情绪很激动,抢了我的手机,把你发给我的那些照片……都删了。”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苏星晚,“你手机里……还有吗?能……再给我看看吗?”他的语气近乎恳求。

“有。”苏星晚没有多想,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动作甚至带着一丝安慰他的意味。她迅速点开加密相册,里面赫然是那几张刺痛人心的偷拍照片。她不忍心再看顾景航脸上可能出现的痛苦表情,把手机递过去后,便立刻低下头,端起面前的果汁,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目光茫然地落在桌面的纹路上。

然而,下一秒,一声清晰的、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却像一把冰锥,猛地刺破了这短暂的平静——“叮!回收站已清空!”

苏星晚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向顾景航:“你……你删了什么?”她的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拔高,“你不是在转发给你自己吗?!”一种被愚弄的凉意瞬间爬上脊背。

顾景航已经放下了她的手机,动作快得有些刻意。他迎上苏星晚惊怒的目光,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带着一种急于确认的焦灼:“删了。除了手机里的这些,你还有别的备份吗?比如,存到网盘里了?或者……发给过别的什么人看?”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得像是审讯。

“什么?!”苏星晚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你什么意思?!顾景航!这种事我除了告诉你还能告诉谁?!我疯了吗到处宣扬?!” 她感到一阵窒息,五年前那种被冰冷审判的屈辱感再次汹涌袭来。

顾景航紧绷的肩膀和后背,在听到她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反问后,明显松弛了下来,甚至几不可察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向后靠近椅背,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脸上那种焦灼和紧绷瞬间被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取代。

“我来找你,”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口吻,“主要就一件事。苏星晚,我请你,把阮梦梦出轨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永远,永远,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他看着苏星晚骤然瞪大的眼睛,语气平淡地补充道,“她已经跟我坦白清楚了,也发了毒誓,保证再也不会跟那个人有任何联系。所以,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他甚至刻意强调了一下“第四个人”。

“什么意思?!”苏星晚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尖锐起来,引得旁边卡座的客人侧目,“你……你原谅她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五年前他面对自己背叛时的冷酷决绝和此刻的“到此为止”形成了最荒诞的对比。

“不然呢?”顾景航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再离一次婚?我折腾不起了。”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无意识地转动着,“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不明白!”如果说刚才顾景航用欺骗的手段清空她手机里的证据只是让她错愕和愤怒,那么此刻他这种近乎威胁的“封口令”,则像一桶滚油彻底浇在了她心头那簇怒火上。苏星晚气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你就这么相信她的话?她说不会再见面,就真的不会再见了吗?!顾景航,你没亲眼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她在他面前那个亲热劲儿,那个理所当然的样子!她根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

苏星晚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巨大的悲凉猛地攫住了她,瞬间冲垮了她强撑的愤怒。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一片模糊。她不懂,真的不懂,更不甘心!

“当初……”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积压了五年的血泪控诉,“当初我也是一时糊涂!就那一次!我喝多了酒,鬼迷心窍犯了错!你呢?你骂我肮脏!说你有精神洁癖!说你对背叛零容忍!没得商量!我跪下来求你!我爸妈老泪纵横地求你给我们一次机会!你呢?你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坚决要离!” 她死死盯着顾景航,泪水汹涌地滑落,“可现在呢?她阮梦梦,活生生地给你戴了绿帽子,被你抓了现行!你却能原谅她?!顾景航!你告诉我!你跟我解释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压抑了五年的质问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冲了出来。

“我解释?!”顾景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地方,他猛地将水杯重重顿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引得远处的服务生都看了过来。他身体前倾,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和刻骨的讥讽,“我跟你解释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解释?!错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是你!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即将爆发的火山,眼神却冰冷锐利得像刀子:“人跟人能一样吗?!有什么好比的?!阮梦梦比我小六岁!年轻!漂亮!别的男人处心积虑勾引她,她一时把持不住走错了路,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为什么要像对你那样对她?!非得逼着我也跟她离了,你才满意是不是?口口声声说为我好?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好!巴不得我也离了婚,跟你一样变成孤家寡人才称心如意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星晚被他扭曲的解读气得浑身发颤,声音都在抖,“我只是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你的原则呢?你的零容忍呢?!你的意思是,就因为她阮梦梦年轻漂亮,她出轨就可以原谅!我苏星晚没她年轻没她好看,所以我就活该被判死刑?!连一次改过的机会都不配得到?!”

“你非要这么钻牛角尖我也没办法!”顾景航烦躁地挥了下手,眼神躲闪,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狼狈和强词夺理,“我只能说,我有我的原因!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泪流满面的苏星晚,语气带着最后通牒般的冰冷,“这件事,你最好给我烂在肚子里!永远别再提起!听懂了吗?!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留下苏星晚一个人,像个被遗弃的破旧玩偶,僵坐在一片狼藉的餐桌旁,脸上泪水纵横,心却像被扔进了零下几十度的冰窟,冻得失去了所有知觉。

顾景航那番冰冷而残酷的“双重标准”论,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针,将原本就深陷在五年忏悔牢笼中的苏星晚,钉入了更深、更黑暗的自我怀疑深渊。她仿佛坠入了一个逻辑混乱、价值崩塌的噩梦里。如果不是几天后,阮梦梦本人也找上了门,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某些男人口中那些掷地有声的“原则”,在某些“现实”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

虽然顾景航并未向阮梦梦透露照片的来源,但凭着女人的直觉和对丈夫反常举止的敏锐,阮梦梦几乎是立刻就锁定了苏星晚。她甚至从苏星晚离婚五年却始终独身的状态里,精准地推断出她对顾景航“余情未了”这个“事实”。加上苏星晚握着她致命的把柄,阮梦梦觉得,必须亲自来会一会这个“前妻”,敲打一番,才能彻底安心。

阮梦珊的电话打来时,苏星晚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那甜腻却带着不容拒绝意味的女声从听筒里传来:“苏小姐是吗?我是阮梦梦,景航的妻子。有空吗?出来喝杯咖啡吧?我想……我们有必要聊聊。”

苏星晚握着手机,沉默了几秒。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底一片沉寂的荒芜。也好。那就见见吧。她报了上次和顾景航见面的那家餐厅的名字,甚至特意选了同一个角落的卡座。

阮梦梦出现时,像一道精心设计的光,瞬间吸引了餐厅里不少目光。她穿着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拎着爱马仕的铂金包,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踩着细高跟,步伐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年轻,漂亮,确实是毋庸置疑的本钱。更让苏星晚感到刺目的是她脸上那份坦然到近乎傲慢的神情,没有丝毫出轨者该有的羞愧或胆怯,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胜利者的姿态?

她在苏星晚对面款款落座,红唇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苏小姐,久仰大名。”她没等苏星晚回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嘲弄,“我不认识你,你倒是对我‘关怀备至’,又是偷拍,又是告状……啧啧,说你对景航没想法,谁信呢?”她微微前倾,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直视着苏星晚,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所以呢,我今天来,就是想给你提个醒儿。趁早死了那条心。虽然呢,我也确实做了点对不起他的事儿,但咱俩在他心里的分量,那是天壤之别。别指望着他能跟我离了,再跟你破镜重圆。不可能的。”她说完,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苏星晚的表情,仿佛在等待她狼狈溃败。

苏星晚看着她那副笃定的模样,心底竟奇异地没有升起太多波澜,反而涌起一种近乎麻木的悲凉。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淡、极苦涩的笑意:“我知道。你年轻又漂亮,他不舍得你,很正常。” 这话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又像是在自嘲。

“年轻?漂亮?”阮梦梦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突然嗤笑出声,涂着鲜艳甲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眼神里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姐姐,你都这个岁数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啊?这种骗小姑娘的鬼话,连我都不信了!”她微微摇头,仿佛在怜悯苏星晚的“幼稚”。

这番话出乎意料,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尖锐。苏星晚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阮梦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哦?那你说说,是因为什么?” 她忽然对这个女人接下来要说的话,产生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好奇。

阮梦梦红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精明和冷酷:“很简单啊。因为我足够了解他顾景航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这次能这么‘轻易’地原谅我,你以为靠的是什么?”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苏星晚脸上的困惑,然后才慢悠悠地、带着一丝炫耀般地揭晓答案,“那是因为我给他带来的‘好处’,足够大!足够让他把那顶绿帽子暂时收进衣柜里!”

“好处?”苏星晚的眉头紧紧蹙起。

“老陈,”阮梦梦提到那个男人时,语气带着一种亲昵的随意,像是在谈论一件自己得意的收藏品,“就是我那位朋友,陈国翔。人家可是‘宏远资本’的董事总经理。而宏远资本,碰巧呢,是景航他们‘启航科技’最大的、也是最难搞定的金主爸爸!”她看着苏星晚瞬间睁大的眼睛,满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老陈呢,当然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除了拍着胸脯向景航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找我,”阮梦梦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更重要的是,他代表宏远资本,当场就跟启航科技签了未来三年的战略合作协议!这笔单子,稳稳算在景航头上,是他今年最大的业绩!而且,”她刻意拖长了语调,红唇勾起一个得意的弧度,“老陈还亲自给他们集团的李总打了招呼。结果你猜怎么着?就在昨天,景航的升职任命书下来了!集团副总,分管投资业务。怎么样,这份‘好处’,够分量吧?”

苏星晚彻底僵住了。她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宏远资本?陈国翔?董事总经理?三年合约?升职副总?这些冰冷的词汇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关于顾景航“原则”的幻想。原来,所谓的“零容忍”,所谓的“精神洁癖”,在巨大的、触手可及的利益面前,是可以如此轻易地被标价、被交易的!

阮梦梦看着苏星晚瞬间失血的脸和震惊得无法聚焦的眼神,笑容愈发灿烂,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至于你的事儿嘛,我也稍微打听了一下。”她的语气变得轻佻而刻薄,“你跟景航离婚前,好像就是在个小公司做行政?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块吧?撑死了也就他当时工资的一半儿?哦对了,你出轨那个男的,听说也就是个普通职员?挣得还没你多?”她啧啧两声,摇着头,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这种条件,景航想都不想就跟你离了,太正常了。人嘛,总得权衡利弊不是?”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优雅地抿了一口,然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刺向苏星晚:“所以啊,苏小姐,咱俩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没有任何可比性。你呢,就省省心,别总想着在我们中间搅和了,没戏的。”她放下杯子,语气斩钉截铁,“就算我和景航哪天真的过不下去了,分了,他也绝不会回头找你。他顾景航这种人啊,只会往上走,只会找更好的。”

苏星晚被这赤裸裸的、充满功利主义的剖析刺得遍体鳞伤,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那句“没想过跟他复合”到了嘴边,却显得无比虚弱和苍白:“我没想过跟他复合,谢谢。”她几乎是喃喃自语,心底深处那最后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痴念,在阮梦梦这番现实到残酷的“教诲”下,彻底化为了齑粉,只留下无尽的荒谬和自嘲。

阮梦梦似乎达到了目的,最后瞥了苏星晚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过期物品。她优雅地拿起桌上的铂金包,站起身,如同一个胜利的女王般,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地离开了餐厅。

苏星晚独自坐在那个角落里,没有动。她看着阮梦梦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餐厅旋转门的光影里,像一出荒诞剧终于落幕。

然而,就在阮梦梦的身影彻底消失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如同破冰的暖流,毫无预兆地从苏星晚的心底最深处汩汩涌出。那积压了五年之久,如同附骨之疽般缠绕着她的沉重怅然、无休止的自我鞭挞、深入骨髓的痛悔……那些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的枷锁,竟在这一刻,随着阮梦梦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渐渐远去,而一点点地、无声地碎裂、剥落、消散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虚脱般的轻松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做梦也没想到,最终解开她心结,让她在瞬间如同醍醐灌顶般看清自己这五年愚蠢的痴缠和深陷的泥淖的,竟然会是顾景航的现任妻子,这个叫阮梦梦的女人。是她用最现实、最冰冷、最不加掩饰的语言,给自己上了一堂血淋淋的人生课:原来出轨这回事,在某些人眼中,从来就不是什么关乎忠诚和底线的原则问题。它只是一场赤裸裸的价值衡量。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犯下的错,是十恶不赦、必须立即驱逐的死罪。而能带来丰厚回报的背叛,则可以被轻易地原谅、被小心翼翼地遮掩、甚至被当作利益交换的筹码。

多么讽刺。原来利益真的可以消弭罪恶。只要好处足够大,足够诱人,那顶象征耻辱的绿帽子,在某些人头上,也能被粉饰成一件可以带来荣耀的华服。

所以,追根究底,还是自己太“无能”了。五年前的她,既不是能带来滔天财富的富婆,也攀不上能一手遮天的权贵。一步行差踏错,便彻底失去了留在牌桌上的资格,永久出局。

当然,这不过是她极度自嘲下的一句玩笑话。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犯下的错,那是她人生中一道深刻的疤痕。但在这一刻,她也终于亲手砸碎了那副束缚了自己整整五年、名为“自我惩罚”的沉重枷锁。

更新时间:2025-07-07 06: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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